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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的哲学与哲学教学的智慧

文章来源:不详    文章作者:佚名    日期:2015年02月02日
 [摘要]从“爱智慧”的角度理解哲学,其前提必须首先搞清楚“智慧”是什么。我们应从历史的、语义学的角度以及从知识、才能与智慧的关系中理解和把握智慧本身。不仅如此,还要看到,智慧并不就是哲学,哲学的智慧不

 [摘要]从“爱智慧”的角度理解哲学,其前提必须首先搞清楚“智慧”是什么。我们应从历史的、语义学的角度以及从知识、才能与智慧的关系中理解和把握智慧本身。不仅如此,还要看到,智慧并不就是哲学,哲学的智慧不同于常识的和科学的智慧,它是“大智慧”、生存智慧、“酸性”智慧和精神境界。与“知识型哲学”不同,“智慧的哲学”是对“哲学智慧”的热爱和追求。就其本质而言,它关注人的现实生活世界。是一种“问题的哲学”。基于“智慧贫乏”的时代所提出的“恢复智慧”和“重返哲学的智慧本根”的要求,人们本质上应该回归“哲学的智慧”,走向“智慧的哲学”。

  [关键词]智慧 概念框架 哲学的智慧 智慧的哲学 知识型哲学 问题的哲学
 
  
  当前,中国哲学界谈论的一个热门话题,就是“重返哲学的智慧本根”、“回归哲学的本性”。人类当今所处的时代,既是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又是一个“智慧贫乏”的时代。由于“智慧已经衰退”或者说“智慧被人遗忘”,致使当今全球人类陷入了重重生存危机之中,因此“恢复智慧是这个时代最需要的文化行动之一”。由于智慧和哲学从一开始就有一种本原关系,哲学一向被看成是“爱智慧”,所以“无智慧的状况”表明“哲学错了”,哲学“弃绝智慧”而沦为知识。可见,“恢复智慧”就是要“回归哲学的本性”。然而究竟什么是智慧?哲学与智慧到底是何关系?哲学智慧同其他智慧区别何在?智慧的哲学与遗忘了智慧的哲学有何不同?“恢复智慧”的本真意义是什么?
  
  一、智慧辨义
  
  “哲学”这个词源于古希腊文的“philosophia”,意即“爱智慧”。因此,要想追问“哲学究竟是什么”,就必须首先弄清楚什么是智慧,然后才有可能进一步去理解“爱智慧”。然而“知识易言,智慧难说”,不同民族、不同时代的人对智慧的理解不同,从来没有关于智慧的统一的定义,由此导致哲学自身的难以定义。在此,本文欲从历史文化中寻找对“智慧”的理解,从语义学的角度考察“智慧”的词义,从知识、才能与智慧的对比中来领悟“智慧”。
  在西方,赫拉克利特最早使用“智慧”这个词,他说:“智慧就在于说出真理,并且按照自然行事,听自然的话”。“智慧只在于一件事,就是认识那善于驾驭一切的思想。”“如果你不听从我本人而听从我的‘逻各斯’,承认一切是一,那就是智慧的。”可见,在赫拉克利特那里,智慧就是认识“多”中的“一”,就是认识到一切是“一”,“一”统一着一切。苏格拉底提出了“自知元知的人是最有知的”的智慧观,意在表明唯有神才有真正的智慧(智慧是神性的);人没有智慧,只能在承认自己无知时才能去追求真正的智慧,把智慧看作是人类通达真理或真知时必具的谦逊“态度”。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首次对“智慧”提出确切的定义:“智慧就是有关某些原理与原因的知识。”亚里士多德认为智慧不同于两个东西:一是与感官认识和神化幻想不同,它追求的是对自然事物的合乎理性的解释:二是不同于实用的知识和技能,它注重于对事物所以如此的原理的理解。亚里士多德的智慧观代表了西方古代人们对智慧的认识。
  在中国,“智慧”或单一的“智”字,在先秦时已出现,但其含义在当时并没有直接的界定和解释。譬如老子讲:“智慧出,有大伪”。(《道德经・十八章》)孔子说:“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智)矣”。(《论语・雍也》)孟子认为:“虽有智慧,不如乘势”。(《孟子・公孙丑上》)荀子提出:“知有所合谓之智”(《荀子・正名》)等等,不一而足。由此可以看出,先秦诸子已大量使用“智慧”或“智”这个词,但对这个词的词义本身没有给予直接的解释。直到百年后汉初的贾谊,才第一次对“智慧”作出明确的界定:“深知祸福谓之智,反智谓愚;亟见窕察谓之慧,反慧谓童(蒙昧)。”(《新书・道术》)就是说,智慧是指人们对未来祸福的深刻预见和敏捷把握的思维能力。
  在印度佛学中,智慧,或智与慧的连用,或二者的分别称谓,它是梵文“般若”和“若那”的音译。在《佛教大词典》(2002年)里它是指一种破除人生迷惑、破除“我执”的能力,包括判断、辨析、洞察、彻悟。如“般若”,有彻悟之意; “若那”,泛指一切有分析和有决断性的认识能力。从语义的角度来看,在英语中,表达“智慧”的词有两个:wisdom,intelligence,前者有智慧、才智、明智、知识、学问等意,后者是指理智力、理解力、聪明等等。在汉语中,古代人讲的“智”包含有聪明、智谋、智慧、知道等意,“智慧”指聪明、才智、知识。在《现代汉语词典》(2001年)中,智慧被解释为“辨析判断、发明创造的能力。”可见,在汉语和英语中,智慧一词的用法基本相似,概而言之,它主要有两个方面含义:一是把智慧理解为知识学问,或者是见识、创见(此种含义具有知识的性质);二是把智慧定义为一种洞察、预见、辨别、创新的能力(才能)。由此看来,智慧好像可以被简单地理解为某种“知识”和某种“能力”。事实上,从前面引述的内容中,我们不难发现,西方人侧重于从知识的层面理解智慧,中国人侧重于从能力方面理解智慧,印度人则把智慧看作是“识”(彻悟、洞悟)。但是,智慧肯定不同于知识,也不单单是能力。因此,对智慧与知识、才能的对比分析,构成我们理解和领会“智慧”的不可或缺的视角。
  古希腊的赫拉克利特说:“博学并不能使智慧。否则他就已经是赫西阿德、毕泰戈拉以及克塞诺芬尼和赫卡泰智慧了。”这句话一语道破了智慧和知识是不同的。那么,智慧与知识究竟有何不同?我国当代哲学家冯契,在1947年的《哲学评论》第10卷第5期上,发表了他的硕士论文《智慧》,该文集中地探讨了知识与智慧的不同以及二者的关联。他认为人们在认识事物时,往往是从三种不同的立场或角度出发,即“以我观之”、“以物观之”和“以道观之”,从而形成三种不同的结果。所谓“以我观之”是指从常人的主观角度去认知,其结果只能形成主观性的意见;“以物观之”是指从事物的客观角度去认知,结果形成系统性的知识;“以道观之”则是从宇宙本原的高度来透视,从事物的内在本质来剖析,其能力为智慧力,其结果便谓之智慧。可见,意见、知识和智慧之间,有层次的分别,有高低的不同。实际上,冯契的观点是直接继承古代哲学家庄子的思想。在《庄子・秋水》篇中,就有“以俗观之”、“以物观之”、“以道观之”的提法。冯契把庄子的这一提法进一步具体化和明确化,并将它运用于对意见、知识和智慧三者的理解上,颇有启发意义。
  就智慧与知识的关系而言,智慧不等于知识,但基于知识。它是在知识(包括意见)的基础上升华出来的对于事事物物的本真的洞见,是对知识融会贯通后形成的见识。比如,我们可以说,“举一知一”是知识,“举一反三”是智慧;“见微知微”是知识,“见微知著”是智慧……。推而广之,“一叶知秋”、“闻一知十”、“闻声知情”、“张往知来”等等,皆可谓智慧。从本质上看,智慧与知识的不同在于:“知
识是一种从生活中分离、结晶出来的东西,是已然生成的东西,而智慧则是一种活生生的、永不封闭、永不僵化的精神状态,这种精神状态是向一切可能性敞开着的。”从智慧、知识、能力三者的关系来看,此三者类似于我国唐代历史学家刘知几提出的“才、学、识”三长之说。“才”即才能,“学”为知识,“识”就是智慧。而对于才、学、识三者的关系,我国清代的诗人袁枚,曾经有一个非常精妙的比喻,令我们耳目一新,为之折服。他说:“学如弓弩,才如箭镞,识以领之,方能中鹄。善学邯郸,莫失故步;善求仙方,不为药误。我有神灯,独照独知,不取亦取,虽师勿师。”(《续诗品三十三首・尚识》)袁枚把智慧(“识”)比作“神灯”,看作是“学”与“才”的“统领”,可谓一语中的、入木三分。的确,智慧是知识和才能的统帅,它指导着知识和才能的获得和运用方向。当然,智慧也离不开知识和才能,它要以知识为其奠定基础,要通过人的才能来显现自身。由此,我们可以说,凡是具有敏锐的观察力、惊人的模仿力、深邃严密的思考、神妙高超的悟性、卓越独到的见识,明察秋毫的判断,能高屋建瓴、高瞻远瞩、触类旁通并善于运用已有知识的人,就是有智慧的人。智慧即是一种基于知识、显于才能、达于彻悟的高、深、远、广的认识能力和精神境界。一方面,它是一种认识能力,是人的一种深层次的、高瞻远瞩、高屋建瓴、探赜索隐的认识能力;另一方面,它是一种境界,即是一种通彻事理、了悟世情、洞达人生的精神境界。
  
  二、哲学的智慧
  
  哲学是智慧,但智慧并不就是哲学。原因在于,智慧具有多样性和多层次性。比如,从层次来看,有高级智慧和低级智慧;从性质上讲,有“形下智慧”和“形上智慧”;从表现方式而言,有常识的智慧、艺术的智慧、宗教的智慧、伦理的智慧、科学的智慧和哲学的智慧等等。因此,对于理解哲学本身来说,不仅要懂得智慧的一般含义,而且,还需要进一步弄清楚哲学智慧的性质。美国科学哲学家瓦托夫斯基曾提出“概念框架”的理论。他说:“概念并不是一些孤立的理解。相反地,它们是彼此联系的,而且,联系于一个概念网络并依照这个概念网络而得到理解,形成我们称之为概念框架或概念结构的东西。”据此,孙正聿把概念框架区分为三个最基本的层次,即常识性质的概念框架、科学性质的概念框架和哲学性质的概念框架,并认为:同一个“名词”或“语句”,在不同层次的概念框架中,却具有不同的性质和含义。例如,“物质”这个“名词”,在“常识”的概念框架中,它是指各种各样的东西;在“科学”的概念框架中,它是指构成世界的“要素”;在“哲学”的概念框架中,它则是指不依赖于人的意识而又为人的思想所把握的“客观实在”。同理,“智慧”这个“名词”,在常识的、科学的和哲学的三个不同层次的概念框架中,也具有不同的性质和含义。换句话说,存在着三种不同的“智慧”,即常识的智慧、科学的智慧和哲学的智慧。那么,在这三个不同层次的概念框架中,“智慧”的性质和含义究竟有着怎样的不同呢?
  在我看来,常识之“智慧”是在日常行为中所表现出的“聪明”、“精明”和应对具体事物时所具有的“智谋”、“见识”。比如,在日常生活中,如果一个人遇事反应迅速、机敏,考虑问题细致、周到,足智多谋(如诸葛亮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略),办事精明,或有精湛、娴熟的技艺(如庖丁解牛时的游刃有余),那么,他就是富有智慧的人。但是,这种“智慧”具有某种形而下的品质,它是一种求“器”的意识。换句话说,它是一种经验的、技术的、常人的智慧,受个人的生存意志的驱迫。是应对日常生活中产生的新问题、新情况的一种能力。美国的斯顿伯格说:“有一个为许多专家所接受的智慧观点是:智慧是对生活中新问题、新情境的一般适应能力。”本文觉得这种智慧可理解为常识的智慧。总之,常识的智慧是为个人的生存作谋划的,因此可以把它叫做“小智”或“小聪明”。有小智者的智慧仅仅是有利于一个人、一个家庭或一个小集团,它甚至会促使人为了达到个人的目的而采取不正当的手段,所以老子说:“智慧出,有大伪”。可见,老子在这里说的“智慧”正是“求器”的常识的智慧。
  科学之“智慧”是在某一领域表现出来的创新思维和辨析、预见能力。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孟推教授认为,“智慧就是指抽象思维能力”;也有人认为,“智慧是多种智力(观察力、记忆力、思维力、想象力、判断力)的总和”,“智慧就是智力测验测得的东西”;还有人把智慧定义为:“是指具有产生新思想的思维能力。”凡此种种,都可以说是科学意义上的智慧。这种智慧,由于它是对某一领域、某一方面事物的本真的洞见和发展趋势的预见,还未超离“求器”的范围,因而,其性质仍然是一种“形下智慧”。比如《孙子兵法》中的军事智慧,爱因斯坦的科学智慧,就是这种智慧的典型表现。
  哲学之“智慧”则是冯契所说的“以道观之”的智慧。具体来说,它就是对“道”的体悟,是一种通彻事理、了悟世情、洞达人生的精神境界。它具有如下几个方面的特性。
  首先,哲学智慧是一种“大智慧”。其“大”在于:它是对世界与人生的博大与圆融的理解;它所追问的是作为整体的存在,而不是对具体事物及其演变过程的说明;它指向无限的超验领域,是一种“形上智慧”,而不是对有限的“形下之器”的关注。简言之,哲学智慧之所以是大智慧,就在于它是对“天道”和“人道”以及人类社会发展之“道”的透彻领悟。这样的智慧,就是庄子所说的“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也如司马迁所言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更是张载所确立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使命意识。按照西方哲学的看法,这种智慧,是“专门研究‘有’本身”,是关于“存在之为存在”的学说(亚里士多德语),是对“在”的“思”和“谛听存在的消息”(海德格尔语)。
  其次,哲学智慧是一种精神境界。毫无疑问,哲学智慧首先是一种“高、深、远、广”的认识能力和卓越的“见识”,但更为根本的,它是一种精神境界,就是指人的精神状态层次和心灵超越所达到的一种境地,或者叫“心态”、“心境”。精神境界不同,人生态度就不同。而精神境界的高低,取决于人们对人的本质、地位(即“人生在世”的问题)和人的价值、人生意义(即“人活一世”的问题)的“觉解”,取决于主体对“存在世界”(存在本体)和“意义世界”(价值本体)的理解和追求。觉解愈透彻,理解愈深刻,追求愈高远,则精神境界就愈高。然而,“人生在世”和“人活一世”、“存在世界”和“意义世界”,诸如此类问题,恰恰是哲学智慧的独有的“地盘”和“世袭领地”。因为,哲学智慧的本然旨趣就是“认识你自己”(苏格拉底语)。中国古代的老子明确指出:“知人者智”。所谓“知人”,就是认识“人是什么”(包括对人的本质的理解和确定人在世界中的位置)。人只有认识了自己,明白了“人之为人”的依凭,才能度过一个合乎人的“本性”的有意义的人生,才能具有高尚的人格和高远的精神境界。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冯友兰说:“学哲学的目的,是使人作为人能够成为人,而不是成为某种人。”
  再次,哲学智慧是一种人类的生存智慧。哲学,作为人类关于自身存在的自我意识的理论,它必然
要面向人自身存在的本身。哲学智慧作为对一般智慧的超越,表现在它关系到人类生存和个人生存的问题,是为人类生存和个人生存提供指针。就对整个人类生存而言,哲学智慧规范并指导人们的价值取舍和人类努力的方向,关涉人类根本选择和文明根本走向,其目的在于推进社会的协调进步和文明的持续发展;就对个体生存而言,哲学智慧是人的“幸福的寓所”和“安身立命之本”。因为,哲学作为生存智慧是与人的幸福、正义等德性寻求密切相关。“生存智慧是一种获得内心的幸福感和德性满足的方式,由此,生存智慧便为人类的内心塑造提供指引。”更为实质的是,哲学智慧以其对“本体”(存在本体和价值本体)世界的追求,在理论上为个人的生存确立一个安身立命的根基,使个体生命的心灵得以“安顿”。唯其如此,个体才能够体验幸福、欢乐、喜悦和人生的意义与价值。总而言之,哲学智慧是对人类生存境遇的焦虑,对人类生活的挚爱和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
  最后,哲学智慧是一种“酸性”智慧。美国哲学家L.J.宾克莱在其大作《理想的冲突》一书中说到:“‘一些现代性的酸’已经使过去各种宗教式的笃信溶解了。”我们可以借用这种说法,把哲学智慧比作“酸性”智慧,意在表明哲学智慧是一种批判的反思的智慧,是对思想的“解冻”。“它要求把基本假设、概念系统和思维框架看作是成问题的,看成是无法冻结的动荡的海”,通过对既定的知识、现成的结论和流行的观念的怀疑和挑战,通过对思想前提的批判以及智慧本身的自我批评,从而防止人的思想的冻结和思维的凝固,并实现人类思想的自我发展和自我超越。如果没有这种酸性智慧,社会就会陷入僵化,信仰就会变成教条,想象就会变得呆滞,精神生活就会陷入贫瘠。
  综上所述,智慧有许多种,而哲学智慧仅是其中之一,它与常识的智慧和科学智慧有着显著的不同,如果我们对三者不加以区分甚至混淆,就会导致对哲学的歪曲和误解,当代的“哲学常识化”和“哲学科学化”的倾向就是例证。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这三种智慧之间又有内在的相关性。哲学智慧是对常识的智慧和科学的智慧的反思和提升,并以理论的形态将这两种智慧扬弃地包含于自身之中,从而实现对它们的超越。同时,哲学智慧要借助于这两种智慧或者说通过对二者的“作用”而实现它的意义和价值。
  
  三、智慧的哲学
  
  如果说哲学就是“爱智慧”,而爱智慧就是对智慧的热爱、追求和反思,那么,哲学所热爱、追求和反思的智慧,不是一般的智慧,而是“哲学的智慧”。因此,所谓“智慧的哲学”就是对“哲学的智慧”的热爱、向往和追求,此其一。其二,“智慧的哲学”是相对于“知识型哲学”而言的。就是说,哲学追求的是智慧而不是知识,是“智慧之思”而不是“知识之学”。所谓“知识型哲学”,也可称之为“哲学的知识化”,一是把哲学当作是知识;二是用探求知识的方法来研究哲学。由于没有厘清“智慧的哲学”的深刻内涵,造成了对哲学的双重误解。
  第一,没有把哲学智慧和其他智慧区别开来,把哲学简单化和庸俗化。每当人们谈论起哲学的时候,或者说当你刚开始接触哲学的时候,有人就告诉你这样的答案:哲学是一门给人以智慧,使人聪明的学问。且不说在这种理解中把哲学仅仅看成是智慧学、聪明学,而丢掉了“爱智慧”之本义当中的对智慧的“爱”(热爱、追求和反思),由此势必导致把哲学看成是一大堆现成智慧的总汇。而且,这种理解中所讲的智慧。多半是常识或科学意义上的智慧,远未达到哲学层面。正因为这样,人们学习哲学都抱着实用的目的,企图从哲学中获得一些论辩的技巧、抽象思维能力、解决实际问题的答案和分析问题的普遍方法等,以为如此,人就有了“智慧”,也就变得“聪明”起来。更有甚者,想从哲学中寻找解释世界的“终极真理”和包医百病的灵丹妙药,从而使哲学沦为一种纯粹的“手段”和“工具理性”,失去了其作为“人生境界”、“生存智慧”、“价值理性”和“人类生活的样式”或“人的生命形式”等等的深厚意蕴。如此一来,哲学就难逃被简单化、庸俗化和工具化的厄运。
  第二,把哲学知识化。哲学知识化的根本在于,把智慧等同于知识,把哲学理解为“知识之学”。哲学在其漫长的发展过程中,经历了从“爱智慧”到“弃绝智慧”。哲学在其产生的源头便与人类的生存状态紧密相关。也就是说,哲学作为智慧之学与人的生活和德性的塑造是不可分割的。但是在其后来的发展中,哲学却越来越远离智慧,哲学由“智慧”滑转为“知识”。在我看来,这种“滑转”始于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如前所述,亚氏把智慧定义为“是关于某些原理与原因的知识”,而哲人(即有智慧的人)则是“知得多”和“知得深”的人。他说:“我们先假定:哲人知道一切可知的事物,虽然每一事物的细节未必全知道;谁能懂得众人所难知的事物,我们也称他有智慧(感觉既人人所同有而易得,这就不算智慧);又,谁能更擅于并更真切地教授各门知识之原因,谁也就更富于智慧;为这门学术本身而探求的知识总是较之为其应用而探求的知识更近于智慧,高级学术也较之次级学术更近于智慧;哲人应该施为,不应该被施为,它不应听从他人,智慧较之少的人应该听从他。”尽管亚里士多德所理解的智慧不是对世界万象的个别性和经验性的认识,而是对普遍性知识的获得,是关于原因、本质或根源性的知识。但是,这种对智慧的理解,将哲学导向对知识的追求和探索,导向对客体的认识与关注。由此,也使哲学与科学混为一谈,哲学只不过是“知识之总汇”,它与科学的不同之处只在于二者追求的知识的普遍性程度不同罢了!到了近代,哲学的知识化倾向进一步加强。培根和笛卡尔确立起一种知识论形态的哲学,哲学成为滋养现代各门自然科学的母体。笛卡尔曾用一棵树来比喻整个科学知识的分类:形而上学是树根,物理学是树干,其他自然科学是树枝。他要求哲学像几何学那样建立一系列清楚明白、无可怀疑的公理体系。他用“我思故我在”这一命题建立了以“我恩”主体为核心的主体形而上学,试图回答一切知识的根据问题(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近代哲学才成为“科学之科学”)。此后,经过康德的“批判哲学”,再到黑格尔,这种知识论形态的哲学达至巅峰状态。现当代哲学中的“科学主义思潮”仍然是奠基于长期以来所形成的“哲学知识论立场”,并且这一思潮又反过来强化了人们对哲学的“知识论立场,,的固守。令人遗憾的是,在当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宣传教育和理论研究中,哲学的知识论立场仍然占据着主导地位,人们普遍地把哲学视为具有最大的普遍性和最大的普适性的知识;把科学视为关于各种“特殊领域”的“特殊规律”,而把哲学视为关于“整个世界”的“普遍规律”的知识。这样,哲学就成了具有最大普遍性的科学了,成为一切科学的基础。
  哲学知识化不仅表现在内容上把科学所追求的知识当成自己的追求对象,而且,表现在方法上把科学的实证方法和“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当作典范推广和应用到哲学的领域中,哲学被实证化、科学化和技术化,逐渐丧失其思辨的性质和反思的维度,失去对“在者”的超越和对“在”本身领悟的能力。哲学由此日益走向智慧的反面,其内在活力也一点一点地丧失殆尽。事实上,正是由于哲学的知识化和
科学化,导致哲学自身的“终结”或被科学“消解”。恩格斯在《反杜林论》、《自然辩证法》和《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这三部哲学名著当中,得出一个共同的哲学结论:随着自然科学的发展,哲学已经被“驱逐”出了自然领域,而随着历史唯物主义的建立,哲学又被“驱逐”出了社会历史领域,哲学只剩下一个纯粹的思维领域了。可是,我们知道,到了20世纪,思维科学的兴旺发达,哲学合乎逻辑的又被“撵出”了思维领域。这样,哲学被“驱逐”出了整个的世界,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了。于是,各种消解和终结哲学之声不绝于耳。然而,人们并不甘心哲学被“消解”或“终结”,总是习惯于为哲学寻找新的“地盘”而使哲学苟延残喘地“活着”。但是,如果不改变哲学既有的“知识论立场”。任由科学知性思维模式的摆布,那么其自身生存危机的“魔咒”就无法消除,它必将随着科学的进一步发展和壮大而丧失其独立存在的必然性。
  在我看来,真正的哲学是不可能被消解的(无论是就事实而言还是从逻辑而言),人们只能“终结”某个时期或某种类型的哲学(比如知识型的哲学);真正的哲学不会是“无家可归”的,而是“四海为家”。因为,真正的哲学不是以“世界”为对象,而是以关于世界的全部“思想”为对象反过来而思之。它提供给人的不是知识(尽管它自身是一个由概念、范畴、命题、原理等组成的知识系统,且有自己的哲学史知识,但它不以追求知识为目的)而是智慧。也就是说,哲学存在的根据和意义在于,它是“智慧之思”而不是“知识之学”。真正的哲学就是智慧的哲学。
  智慧的哲学的要义在于:它关注人的现实生活世界。哲学的智慧是一种生存的智慧,这就决定了智慧的哲学必须关注人的现实生活世界,对人类的生存困境做出合理的回应,不断解答基于人之存在的矛盾性问题,从而为人类生存和发展提供理论智慧。唯其如此,哲学才能成其为“哲学”,才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必然性。与此相反,知识型的哲学,只满足于揭示各种“存在者”背后的具有最大统一性和普遍性的终极知识,找寻客观世界最确定、最普遍的必然规律,企图建构一个庞大的关于世界绝对真理的抽象体系,而失去对人类生存活动的现实关注,或者说,“遗忘生活”,因而注定要被终结。因为人及人的生活世界是现实的、历史的、具体的,而这种“终极知识”和“绝对真理”是抽象的、超历史的和超人类的,因而是“非人的”。特别是西方近代哲学,它是一种“科学主义世界观”,这种世界观的本质是对人的现实生活世界的切割、遗忘和抽象,它不关心人的内心痛苦,更不能为人生提供价值目标和精神支撑,相反,人要受这种抽象的理性的“统治”和“奴役”。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有人说,哲学变得“敌视”人了。不仅如此,知识型哲学或哲学的知识化、科学化,又使哲学功利化和实用化,这不仅导致了人们只拥有知识而缺乏智慧,而且还导致了人类社会畸形和片面的发展。当代人类面临的种种生存危机在某种意义上正是由于人们过分追求(科学)知识而缺乏(哲学)智慧造成的。这也说明,仅靠知识型哲学和科学不仅无法解决人类面临的各种生存危机反而可能深受其害。只有哲学智慧才能提高人类自身生存能力,引导人类走向自由幸福的生活。
  更为根本的是,智慧的哲学是“问题的哲学”,它不同于体系的哲学(建构体系、寻求确定性)。问题体现了哲学智慧。“所谓哲学是‘智慧’之学,即是问题之学:发现问题,提出问题,研究问题,解决问题。这是人的智慧最集中最主要的体现。”毫无疑问,科学也解决问题,但是,科学的问题,主要是事实的、经验的问题,即形而下的问题,这种问题的提出和解决,依赖于人们对某种科学知识的掌握,因此,科学的问题,又可称之为知识的问题。而哲学的问题是超验的形上的问题,比之科学问题显得更具抽象性和思辨性。提出和发现哲学问题,不能光靠知识,而主要靠智慧,就是说,既要靠理论理性思维,又要靠直觉领悟。可以说,哲学是一个问题的“王国”,但是,所有的哲学问题都是在“反思”的意义上提出和形成的,这就表明,“智慧的哲学”之所以是“问题的哲学”,就在于哲学的智慧是反思的智慧。
  问题的哲学,标明哲学不是对知识、真理的占有而是一个不断求索的过程(哲学总是“在途中”),意味着哲学关注于提出新问题、开拓新视野、开辟新路径、“试图改变问题”而不在于给出答案。 “拒绝答案可以防止思想变成制度化或官僚化的知识,这样思想才是活的。只有当思想是活的,生活才是活的。”所以,“哲学问题不是用来回答问题,而是用来形成思想和生活的诱因,它展开可能性,它意味着有事情可以折腾,生活因此就开展起来。”此乃问题哲学的实质。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哲学才成为“酸性智慧”而实现“解冻思想”、“前提批判”和“引导时代”的目的。
  问题的哲学不是一般性地强调“问题意识”,也不局限于把眼光放在一些“永恒问题”或追逐当前的“热点问题”上,而是一种哲学的思考方式和一种哲学形态,并且按其使命和品格来说,它是哲学发展的主流形态。不仅如此,哲学的发展史昭示,问题哲学也是哲学“回归生活世界”的根本途径。
  在当今这个“智慧贫乏”的时代,我们真正缺乏的,不是一般的“形下”智慧,而是“形上”的哲学智慧。由于缺少哲学智慧,因而就失去了驾驭知识和运用科技力量的能力,就无法理解和把握我们这个时代变化的真正走向以及人类文明的正确航向。当代人类面临的各种生存危机(“全球问题”)是哲学智慧缺乏的严重后果。当前学者们提出的“恢复智慧”、“重返哲学的智慧本根”、“回归哲学的本性”等主张,既是睿智的又是及时的。只是我们要明确:这里的智慧是“哲学的智慧”,这里的哲学是“智慧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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